作品简介
这是一部虚拟自传,一部中国现代诗歌野史,一部百年中国人的精神病史。
个人独立原创,史上最长汉语新诗,或最长长篇小说。
中国人的浮世绘,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图》。你认为是一部长诗也行,认为是一部长篇小说也可以。本人持反文体观,不认同语文课似的文体划分,只认诗和非诗,艺术和非艺术,只认超诗歌、小说、散文、戏曲、电影、绘画、音乐等一切艺术文体之上的艺术本体,认同本作品为一部用文字创造的艺术文本,或叫大写的诗。我认为我这部作品,就是一首如此的大诗,也可俗称长篇自传诗小说。计划全诗九卷,近七千多页,行数无计数。全作九卷由三部三部曲组成,分前三部曲、中三部曲和后三部曲。
前三部曲为《疯魔三部曲》,由《在屋顶上流浪》、《革命时期的夜壶事件》、《侘·阅后即焚·》三卷构成;中三部曲为《糜金三部曲》,由《断山根》、《宇龙之死》、《闯荡上海滩》三卷构成;后三部曲为《侘寂三部曲》,由《蔷薇女人》、《生长的树》、《大·瘟疫》三卷构成。全书九卷,书名暂定《曌》,副名《时间手卷:满屋都是星空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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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手卷:满屋都是星空明月》(长篇自传诗小说)
我要虚拟一部自传,除了真实不是真实的,其他都是真实的。
——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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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部曲《疯魔三部曲》第一卷
《在屋顶上流浪》(征求意见稿)
——饥饿时代
A9PU.
秘密
要不是清脆的笑
沁透我的心
我真不信你会是活泼的孩子
纯真的心
是逗人喜爱的小鹿
雪白的身影
躲到了
稠密而宁静的湖泽
柔发浮载着星星碎碎的野花飘流
像自由流遍林间的小溪……
虽然,每日开工的铃声
总要将我们的世界惊醒
梯口相遇,仍是你往日的姿容
指尖捺着鼻梁和眼镜
沉郁的眼睛含满了弱者的羞静……
啊,我深深爱着的小白鹿儿啊
你为什么那样腆怯,又那样痴情
在人心虚华的生活里
你是多么的脆弱,多少次
我听到你脚步悄悄
从我心上飘过,多少次
我吞下了泪花
不敢看你
生怕目光惊飞你痴情的眼睛……
小白鹿啊,我雪山般纯透的你
你不要说出,爱并不乞讨收获
只要我们桔红的小鱼能在湖泽幽会
只要我发烫的血能流淌你盈捷的蹄声
曾被污染的心灵里,谁没有自己陶醉和向往的一角纯蓝的秘密
.9.12.
不是云,是村里飘去的炊烟
看山的棚里充满松烟的暖气。
三座熏黑的石块,一只
小小的绿酒瓶。
他说:“她来了又走了。”
醉醺醺的,这身脏袄蛮
像落地上的一只乌鸦。
人老了,都嗜好讲述自己
年轻时的故事。他眼睛落在山沟沟
里飘动的湿云。
五十年前,
他上过一回城,
打从城里回来就成了这付冬天的背影。
几十年来,遇人总是讲:“她来了又走了。”
只剩孩子才感到新鲜。“人是什么东西?”
他说:“不是云,是村里飘去的炊烟。”
我起身拿锄,
他递给我酒瓶,
想让我听他扯脏袄似的往事。
我说:“老伯你自个喝,我得上林子去了。”
他摆弄瓶子。
“不是云,是村里飘去的炊烟。”
在蓊郁的林子里,我见他
随原路走回村去。
我也会老的。
.3.19夜.
疲倦
是谁将我推上麦哲伦的帆船
搭上探险航线
是自己
英雄梦
是一群纯真的白海鸥
尾随古老船队
我累了,勇士的腐尸
从遥远时空
出现在我上班的路程
庄重的樯桅在疲倦的思想上“咯咯”发响
我不是勇敢的水手
我本是泥鳅
留着
崇高的胡子
我累了,我要下船
滔滔黑海没有静息的瞬间
探险的路漫漫
不是暗礁,就是灾难
历史让我搭错了船,我累了
怀里躺着我的火枪
.4.10.
晚风
我知道,我只能享有短短的几十年光景
短短几十年,对我已是无法肩负的茫茫黑夜呵
然而我只知道:我是无法让人揣透的晚风
在随我而去的人群里,谁也没真正将晚风读懂
只有孤独,只有茫茫黑夜
我说:只有孤独,只有茫茫的黑夜
心爱的姑娘涰着泪儿说:还有我
你说过我是洁白的云,我们正在爱着
是的,我说过,但我是属于一切白云的晚风
父亲会扼住我的话,说:我知道
你还在心底怨恨我
我说:不,我不怨恨这无辜的生活,也不怨恨我自己
只有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她的手
揪住我心在说:儿啊
你是妈身上落下的肉,你流的是妈心上的热血
我的泪什么也无法说,妈,你不理解我呵,你不孝的儿
我的朋友们争抢着说:有,只有我们
我们读懂你的诗,我们同走过多少茫茫夜
我们能写出你沉郁而忧伤的心
我说不,我真正的心只是空空的,自在而缄默的晚风
.7.1傍晚.
四只雏鸟
迄今,我还在挂念那四只雏鸟
那天要不是下雨耽搁了起身
要不是在路上遇到了熟人
那四只雏鸟,如今一定长硬了翅儿
啁啾在我窗前
从我惊飞了它们的父母
从我在扶桑花丛中初遇上这只鸟巢
鸟巢中四颗斑彩、润泽的小蛋
恻隐之心就悄悄在怀里孵化
每天我总爱到巢旁探望
不论雨淋风刮,为它们捎一撮柔草
为它们添一份照料。忧虑的母亲
在空中翔绕,焦燥的父亲
栖在我头顶的枝梢
“叽喳叽喳”尽做父亲的最凶的啼叫
我迄今还挂念那四只雏鸟
想那时,看到蛋儿蠕动
看到雏鸟一只只
啄出了斑壳,看到红嫩的小嘴在巢边寻食
看到它们的父母猜懂了我的好意
看到我和它们
就像朋友一般亲……
迄今,我还在挂念那四只雏鸟
那天我不知干嘛让雨耽搁了起身
不知干嘛偏在路上遇上熟人
我赶到扶桑花中,雨已停
透蓝的天积在恬静的水洼里
只有花匠的剪子声,“喳、喳、喳……”
我望着被剪落的枝叶
雨水里嫩叶掺杂着零碎的枯草
我忍不住身子的微颤,这些
是它们的家,这些是我亲手添上的柔草啊
我望着花圃上那片让雨淋湿的阳光
花匠的背影,呆滞的剪子“咯喳、咯喳”
还是那样平静,那样心安理得
剪着这个他不愿留意的世界
我似乎听到蓝天上那对父母悲戚的啼声
我迄今还挂念那四只雏鸟
那时,它们还未学会飞啊
.10.5.
一品红
我累了,似乎身子撑不起这操笔的活儿
在静静的阳台上伫立,全是惬意的月光
此时是深夜,或是凌晨?我默默
聆听邻舍的鼾声。累了,这初冬里的春梦……
我的影子如薄露泛动在盆花上
它们感到了寒意,初冬的寒意,我的花
相继沉默,一盆盆收敛成暗绿、枯黄
唯有骨瘦的一品红,此时正染红它的花瓣
一品红,这不正是诗中常见的“报春红”么
多癯弱的身枝呵,微风已让不禁地晃动
那强壮的都躲到哪去了?干嘛遗下这弱者
鹅掌似的绿叶还强撑一品品祈春的红花
哦,瞧它红得像今夜的月光一样惬意
愉快的颜色,使人又想起了自信
寒风中我挺直了脖子,刚初冬的天,它
已感到了厚重的严冬后面一个盎然的春意
.12.10夜.
深深的宅邸
偌大的天地,人不能相容;好端端的清晨
让邻里的争吵扰醒。想起已往的日子
三千年人的文明,天地大变,人心仍旧
狭窄、卑怯、残忍,想着好端端的清晨我真不愿醒
打开我寻觅阳光的眼睛
胸中有座荒无人烟的宅邸,寂静的小径
带入林荫,朝晖镀红繁花,镀红露的水气,镀红
我的身廓和我掌上四只可爱的狐猴,它们都有上万的年纪
.2.12.
---选自凡斯诗集《七号病室》
A10PU.
现在还活着的老辈人一定还知道泉丰昌行,听说当年很有名。泉丰昌这些天来了一船货,停在海上两天进不了港,急坏了许老板。
天津港过来的东北大豆、面粉、豆饼,天津过来的冬菜,今天还舶不上岸。
大家知道,许老板就是我外公。外公急了,问跑码头的伙计回来没有?
泉丰昌行的货来了上不了岸,要货的客户一天三催。外公三弟,我该叫三叔公的,我习惯叫三老叔。我没见过,二老叔我熟,小时候我妈经常带我去见他。
三老叔说阿咧回来了,在后头。
叫阿咧的伙计听说外公找他,从后头栈房过来。外公问:“货乜时候可上水?”
伙计阿咧说:“今夜十一点的流水,明早应该能提到货。”
初三流,十八水。汕头港是个内港,港湾水浅,退潮时大船靠不了岸,货物必需用“五斗”驳船先卸载,卸掉部份货物先驳到码头,剩下半舱趁涨潮时再抓紧靠岸。
外公问三老叔:“德科,李老板的货最迟乜时候要?”
我妈三叔许德科,几十年后设计院也有个同事许德科,同名同姓,一字不差。世界就这么奇葩,也不知有无因果。宇宙多重,时空平行。
三老叔说:“明晚装车。”
货在路上已经晚了十几天了,进港又误了两天。李老板是老客户,急等这批货。
母亲满头大汗进商行,大袋小袋背了一大堆,脸晒得通红,大汗淋漓。
“阿伯。”母亲见外公先问了安。家里孩子都叫外公“阿伯”,不叫爹。二老叔、三老叔的孩子也这么叫。
外公瞅一眼从新墟乡下出来的姑娘,没说什么,低头从铺前走到后栈房去了。
妈三叔停拨算盘,问乡下些情况。妈和外婆在乡下,还有一大帮未成年弟妹。妈经常新墟汕头两头跑,她需要留在乡下帮她母亲照顾一大家子,还有她祖母、曾祖母。
妈三叔问完后继续拨弄他的算盘,商行里的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伙计阿咧过来,问大小姐是不是还没吃。
妈叫了声:“咧叔。”开心地说,大袋是番薯,小袋是菜脯。
咧叔说:“背这么多东西背重啊?”
从新墟到揭阳,再从揭阳到汕头,路不好走,要走一天,还要过渡。
妈说:“老嬷一定要我捎带过来,不捎她会生气,怕你们汕头没吃的。”
潮汕人喊曾祖母叫“老嬷”。咧叔摇头,说:“老婶就怕我们饿着,汕头什么没有?”
咧叔是家里老伙计,从新墟跟到汕头。十五六岁就跟在外公身边跑腿,学做生意。咧叔是远房亲戚,同外公一辈,远房堂兄弟。外公帮他娶了老婆,成了家。外公出生揭阳新墟许厝寨。“修成该自德,忠厚己可业”。许氏家训,也是族人辈份排序。外公是“德”字辈,母亲“忠”字辈。
我妈说,新墟十乡,十个姓氏,许、郑、蔡、林、王、杜、陈、郭,许姓最大。许厝有三房,也是兄弟仨,祖上同父不同母,两房是娘房,一房是婆房。娘房大老婆生,是小姐所生,生了两房儿子。婆房是丫鬟所生,陪嫁丫鬟让老爷收了房,生有一房儿子,外公属婆房后人。
乡下宗氏观念强,婆房娘房相差天和地。婆房出生卑贱,族人中没地位,经常受娘房人欺负。不管出丁多少,有无出官,多么有钱,在族人中仍然没地位,抬不起头。
外公出生时家境贫寒,又加上父亲病残后成了拖累,外公小小年纪一夜长大,成了家里最得担当的男人。穷人孩子早当家,外公立志要在族人里抬起头,不要再让人欺负。
外公从小有心计,和其他孩子不同。外公拿了他母舅给的八个著名的铜钱,跟他母亲说他要做生意。
外公八个铜钱起家,每天挎竹篮走乡里,专门到墟镇上村头村尾的姿娘仔间做生意。现在有人叫它闲间,过去专供女人做女红、读女书的地方。
外公鬼点子多,专到这种地方叫卖柚甘、橄榄、甘草鸟梨。前面说山楂,是山楂,我们这管山楂叫鸟梨,潮汕人都叫鸟梨。
解放前女人不能到处抛头露面,特别待嫁闺中的黄花闺女。越有钱,越是有头有面家的女人,越不能在外抛头露面。族里拿出一间闲置房做族内姿娘仔间,让族中女人有个聚一块扯蛋的地方,边聊天,边做女红。
外公专挑这种地方去卖,每天到这些姿娘仔间门前叫卖。女人嘴馋,又不计较他是孩子,想吃零食就喊他过去,生意自然很好。
外公十八岁成婚,娶了十六岁的外婆。外婆家是山里坪埔人,穷,比外公新墟更穷。
外公赚到点钱后改做猪肉生意。婚后外公的猪肉生意越做越火,外公祖母说孙媳妇旺夫,过门许家就旺。不久大舅出世,接着二舅。
外婆一辈子生了十胎子女,那时的人真会生,从哪生出来的?许家真的旺丁,又旺财了。
那天下午外公两手猪油回家来了,晌午没生意,墟市上的人都在打盹。外公让二弟替他守肉摊,自己抽空回了趟家。
外婆被她婆婆支去喂猪,正在火房烧猪菜。外公溜进火房,经过大房外头,听父母在哄俩孙子。
祖母的房里捣米声不消停,老祖宗闲不住。外公溜进火房,知道媳妇在火房里忙。
他溜进火房抓住外婆的手拉她往外走,外婆知道什么事,不愿意走。外婆说:“娘要叫我了。”
外公往外拽,猴急猴急。外婆说:“灶上还煮着猪菜呢。”
外公不吱声,使劲把外婆拽出火房,拉到后面小柴房去了。
外公不敢拉外婆回房去,大白天的,不能当着父母面闩门。闩门不就干那事嘛,哪有大白天这么不正经的。
外婆不想要,又拗不过外公。外婆什么事都顺着外公,从不敢逆着他。
外公在家说一不二,只怕他母亲。
外公把外婆拽进柴房,闩上门就扒她裤子。外婆木木地站着,被外公按到墙上。她没什么动静,每次干这事总这样,任凭外公摆弄。外公赶紧解了裤子,婆婆就在前头大喊儿媳妇了。
外婆只说了一句“你手都是猪油”就提着裤子慌慌张张拉开柴门跑出去了,出去时脸臊得绯红。留下外公很难受,愣了会神,无奈地提起裤子。
外公那时年轻,很怕他母亲,不怕爹。
他悄悄溜出柴房,带上门。出来时犁铧把脚脖子划了道口,柴房堆满一屋尿桶、农具、杂物。外公沿着墙根一路小跑,溜回猪肉摊子去了。就是这一下,就这一会功夫,就有了我妈。接着有了三舅。接着有了四舅。接着又有了我小姨。外婆一辈子生了十胎子女,许家有得旺丁又旺财了。
外公赚钱多了,发现日杂干货更有商机就在番薯街上租了第一间铺面改开日杂干货了,这事前面提到过,就是泉丰昌的前身,铺号“怡昌”。
外公钱越赚越多后,就同倪家表哥们合计,打算到汕头开日杂干货店去。怡昌由我妈二叔打理,外公患类风湿的父亲帮忙看铺,躺在躺椅中招呼进进出出的顾客。
倪家是舅家孩子,也是三兄弟,倪家老大老二打理生意,老三啥事不管。
老三当年还在“联大”读书,闻一多不久被杀。老三大学的钱全是他两个哥哥提供,倪家兄弟也没分家。
泉丰昌行的生意主要靠外公和倪家老二经营,老大只是在铺里跑腿。泉丰昌从北方贩回大豆、面粉、豆饼。豆饼是榨油剩下的豆渣,潮汕人拿它肥田,泉丰昌再把本地蔗糖和土特产贩到上头。
外公天生是块做生意的料,吃苦耐劳,节俭勤奋。外公讲信用,善计算,生意由不得它不火。拿豆饼为例,外公将蔗糖贩到天津,回来空船就在北方寻找回程货物。发现豆饼可肥田,潮汕最缺肥料,豆饼在当地是废料。
豆饼引回来后,刚开始生意并不好,蔗农很多都不愿意买豆饼。外公就到乡下走访,了解蔗农,问是不是豆饼种甘蔗不好?蔗农说很好。
外公问很好你们种蔗怎么不用?
蔗农用豆饼做肥料效果确实很好,但外公的生意就是做不大。
外公发现问题出在蔗农太穷,不是不想用豆饼,手头没钱。明白情况后,外公把蔗农里的老主顾都喊来,告诉他们买不起豆饼的蔗农可以赊账,只要他们信誉担保,等卖掉甘蔗后还款就行。
这一招很灵,豆饼生意一下火起来了,销量增了几倍。
蔗农甘蔗增产了,也赚到了钱。这一招让外公还得到了意外收获,前后几十铺路卖豆饼的同行,实力不够的,资金扛不住全垮了,他们的份额都归了外公。为人担保的蔗农也会主动催款,他们会很珍惜自己的诚信。
外公铺子越开越多,生意越做越火。特别是傻子五舅出世后,生意火得一塌糊涂,钱财来时挡都挡不住,做什么火什么,真是大把数钱。
外公祖母又说话了,说傻子老五是家里的招财活宝,疼爱倍加,还专门叫人做了把轿椅,叫比他长五岁的小姨专门侍候他。
说起来也真灵验,解放不久招财活宝就夭折了,死时候五岁。不久小姨也病故,姐弟俩感情最好,可以说是相依唯命。
过去邻居常见她背着老五在寨内那棵大榱树下,榱树现在还在,榱就是芒果。潮汕人忌讳家里种榱,榱就是衰,不知寨内怎么种这么大一棵芒果树。
每年芒果压枝,经常掉下来砸破寨内人的屋顶。小姨喜欢捡掉下来的芒果吃,现在树底下再见不到他姐弟俩的身影了。郎中说,她是吃芒果吃死的。
听母亲念叨几十年了,可见她耿耿于怀,妈总爱提到她家在寨内让人欺负。
在乡下,钱再多也改变不了婆房在宗氏族人里的卑贱地位。婆房出身卑贱,经常受娘房人欺负。花钱会找你,平时娘房人可以随随便便欺负你,踢你,吐你口水。娘房的狗刺游手好闲,只要他往你柜台前一站,我妈二叔就得赶紧拿钱让他走人,你惹不起。
狗刺兄弟四人,老大保长,人品还行,狗刺老二,老三更坏,坏到头上长疮,脚底流脓,老四人最老实,小时候还帮过外公放牛。
一次狗刺又到铺前拿钱,妈二叔刚好要出去,就装着没看见溜了,这下捅了马蜂窝,伙计又没钱给他。到了晚上,妈二叔在铺内二楼睡觉,狗刺拿把刀从落水管爬到二楼窗前,从窗口钻进屋去,在妈二叔的脖子上割了一刀。好在割得太正,没割中大动脉,把喉管割开个口,大气呼哧呼哧从脖子出来。
妈二叔从梦中惊醒,骇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往楼梯下跑,浑身全是血,一路呼喊救命。
狗刺还是从窗口出去,沿来时的落水管回到街上。
临解放,狗刺和他老三跑山上打游击去了。
解放下山时,兄弟俩身挂盒子枪,神气十足回到寨里。不过好景不长,兄弟俩不久就被“清理阶级队伍”给清回寨子里来了。他家老大解放前夕病故,寨内人说他命好,死得是时候。
族内有个大老,辈份高,过去在寨里经常作威作富,以各种名目经常向你摊派、勒索。外公赚到钱后想在外头修房子,他知道后坚决不允,说赚到钱了,要光宗耀祖,说你德益要建楼,回寨内建。他说许厝寨好多年没建新楼了。他还要外公得先给他盖一落“四点金”,先盖给他,才能盖自己的。外公给他盖了,自己砌了四堵夯墙就停了,外公不想同他为邻。
大老的儿子胆小怕事,同他父亲两类人,看不过经常劝他父亲,父亲不听。解放后儿子左思右想,越想越害怕,自己服毒自杀了。大老以恶霸被关了一段时间放回来了,农会见他儿子死了,没整死他。
休.A11PU.染著.
和亲属握完手,在冰峻侧面停了一会,看到他花丛中的嘴脸,闭目安详,宛如熟睡。妆有点浓,像个花大姐,嘴唇和腮帮被涂得太红。死人都这毛病,我见过好几位了。应了一句歇后语:擦粉进棺材,死要面子。死鬼,你敢不敢坐起来?你坐起来我服你。你现在坐起来会出什么状况?试试?脑子里此刻竟然蹦出这怪诞歹念,四顾左右,怕被人察觉,没见人有异样,他们听不见我内心说什么,但我心还是有些歉疚。回头看了他老婆一眼,神情呆滞地不停地同来人一一握手。我怕周围的人发现我的邪念,下意识又多鞠了一个躬。顶住后面压过来的人流,在他跟前多站了一会,约莫一二十秒,悲伤反倒涌上来了,如牛反刍,从胃里重新往嘴里顶悲伤,伤胃,又伤心。悲伤一口口往上冒,想呕又呕不出来,好恶心。刚才内心的恶作剧反倒让我感到对他的愧歉,悲从心底起,梗在喉咙上。泪忍不住也跟着要冒出来,赶紧离开大厅。走出大厅的人,都松了一口气,开始有说有笑,不再悲恸。我看到无数扁平脸在扎堆,一群扁平脸在互递香烟,脸上只有一张嘴,叼着根香烟。我发现同我一块来的那帮家伙都聚在马路对面的人行道上,度德光和阿凹和紫扬都在,还有几位当年绿洲同仁,就是没有吴敏,吴敏在美国留学。这帮每周在一起聚四到五次的家伙里再不会见到冰峻了。穿过马路到他们跟前,发现紫子和另一女生也在。第一次见她是几年前的事,在一次市里青年文学社举办的妈屿岛看海活动上第一次见到她,几个女生她最活泼,最小,叽叽喳喳像只乱飞乱窜的小麻雀。这时的麻雀都很欢快,成群成群在城里到处飞,不像我小时候的麻雀了。城里也开始有树了,山上也开始有树了,麻雀也再不会找不到歇脚处一直在天上飞着飞着停不下来,飞着飞着就从天上掉下来死在大街上。我对她今天出现不感意外,我知道她已经回来了,在“三身人”边上开了一家幼儿园,自当园长,这是她的梦想。她回来是冰峻告诉我的,说他去过,被骂得狗血淋头,没让他进幼儿园。冰峻来我家说起这事还很沮丧,有些感伤,有些委屈,说紫子还不原谅他。会原谅的,只是时间没到。我刚才还在想,人死了,该原谅了吧。我希望紫子今天会来送他,但我心里没底。死者为大,她还是来了,她终于原谅他了。我不知道冰峻满不满意,这原谅会不会来得太迟。遗体告别还没结束,我们在灵堂外的路边等着。紫子皮肤就是白,女人一白遮百丑。灵车还没出来,我们都在等告别仪式结束,送这家伙最后一程。我们不送他去火葬场了,车坐不下,他家人自己去,我们把灵车送走就回了。大家有说有笑,不再全是冰峻的话题。多年没见紫子,前些年医院护士不干,跟人跑北京亮摊当“倒爷”去了,在圈子内蒸发了几年。这是她第一次玩失踪,当年这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件,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没多少人敢这么玩,自己砸自己的“金饭碗”。当时我感到很惊愕,简直不可理喻。我认为这和失恋有关,要受多大剌激才会对自己下这么决绝的狠手。当时的感觉就是她不想再回汕头了,不想再碰见冰峻,连带不想再遇见到我。我是被株连的,她和我们一家关系不错,见我就会见到冰峻,最少会联想到他。要我在她和他之间放弃一位,我肯定放弃她了。事后大家聊过这事,冰峻说是谁谁谁拉她去做生意,说她想学做生意,好像这事与他无关。我说冰峻,这事绝对和你有关。我说冰峻,你害人呀,这点不冤枉你,你害了人家小姑娘一辈子呀,绝对不假。其实我心里也有鬼,鬼大着呢,这事与我关系可能比冰峻还大,这事我没敢跟冰峻明说。今天是她从北京撤回汕头第一次见到她,他俩的故事当年在圈子内可是个传奇。他俩相好的时期是冰峻身体最差时期,医院。他肾不好,有结核病,现在看,就是肾结核引起的尿毒症。当时汕头没透析,要到广州,冰峻经常差点没命。紫子偏偏喜欢他,俩爱得死去活来。一个二十来岁黄花闺女,一把屎一把尿地侍候冰峻,我真服了她了,侍候得比他亲妹亲妈还体贴。冰峻家人都反对他俩在一块,特别他妈,极度娇宠冰峻。三十几岁的人了,还把他当孩子,在他妈眼里,永远长不大,按现在时髦说法,叫巨婴。他妈认为紫子是来害她儿子的,紫子爱冰峻的疯狂劲会要了冰峻的命。这也有一定道理,我可羡慕他们,命算什么,人生疯一把值。冰峻妈好几次当面撵紫子走,听冰峻妈亲口告诉我,紫子就是不离开冰峻。冰峻妈说,一下班就过来,现在下班也不回家了,就来找她儿子。一个姑娘家的,也没嫁人,中午就跟她儿子躲在阁楼上睡觉,睡到下午去上晩班。冰峻这孝顺儿子也开始忤逆他妈了,顶撞他妈,护着紫子。当时闹到最僵时两人把约会地点改在我家,冰峻妈也知道这情况。有一回我上冰峻家找冰峻不在,冰峻妈找我谈了很久,托我劝散他俩。我见冰峻妈挺难受的,背着冰峻找过紫子谈过。他俩最后还是分手了,也有我这个拆迁队长的功劳,这就是前面说的紫子出走与我有很大关系。几年后冰峻结婚了,紫子打电话来责问,差点过来砸场。冰峻急得把我叫到他新洞房里听电话,我又成了救火队长了。我在电话里安抚紫子,她说,他父母说他儿子不能结婚,为什么现在又可以结婚了?我一直在电话里安慰她,表示我站在她一边,但今晚是他们新婚之夜,无论如何不能过来砸场,新娘是无辜的,你爱冰峻,你得给他幸福。我把绳套都往她脖子上套,最终紫子没过来。为了瞒新娘,我出来时还故意大声说,我电话怎么打这来了。后来冰峻找过紫子,被紫子轰走。今天她能来送冰峻最后一程,我还是挺感动的。前头有人动起来了,灵车出来了,我们随人群往前凑,表示送他,送行的人还不少。“大钧无私力,万理自森著;人为三才中,岂不以我故?与君虽异物,生而相依附,结托既喜同,安得不相语。三皇大圣人,今复在何处?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日醉或能忘,将非促龄具。立善常所欣,谁当为汝誉?甚念伤吾生,正宜委运去;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二十年以后,在九嶷山北麓,潇水之源,大元村,一颗松果坠地,顺着水泥路面往下滚,停在路中。人向前拥,望着灵车驶出路口,从松果上过,拐入红领巾路,人才渐渐散去。有人建议到阿凹单位坐坐,他离这最近。有些人很久没聚了,难得有碰面机会。紫子说,她就不去了,她们下午还有事。我们留了电话,她手机又换了。临走时她说:“凡斯哥,有空到我那坐坐。”她一贯这么叫我。该死的死了,谁也拦不住,留不住,不管用什么理由,活着的还得继续活着。“老少同一死,贤愚无复数。”“彭祖爱永年,欲留不得住。”多年后我才明白,从今天开始,很多故事和人物已被改写。紫子离去后,我们仨仨俩俩往阿凹单位走去。“颜生称为仁,荣公言有道,屡空不获年,长饥至於老;虽留身后名,一生亦枯槁。死去何所知,称心固为好。客养千金躯,临化消其宝;裸葬何必恶,人当解意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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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凡斯绘画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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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行天下》集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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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6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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